八大哈爱人

生活就像漫长激动的旅行，它引导我经历了许多，许多。当年的经历有些看起来近乎荒唐，然而正是在荒唐中展示它的神奇与难忘。
　　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冷静的明察，审视走过的漫漫经历，往事像灯塔般傲立在时空长河，指点导示予我。也正是这种指点和导示，使之从中悟出一些道理，使我形成了人生的坐标和思维的轨迹，我真诚的将昨天真实坦然的流露出来。
　　当年知青的生活，是在艰难苦涩中渡过。超强度的体力劳动，加之吃不饱肚子，知青的盼望是能吃顿饱饭。我们每天都拖着疲惫的身躯，一回到营房便一头倒在炕上睡着了……
　　“今天中午吃包子！”不知是谁在大生嚷叫，我也被这喊叫声惊醒。一听吃包子，肚子里便咕咕作响，睡意全没了，因为当时很难吃一顿包子。过了一会又听到一个消息，今天包子管饱吃。这可是个惊人的好消息。知青们拿起了碗筷使劲的敲起来以示庆祝。
　　开饭的哨声响了，全连各班集合好队伍，排着整齐的队伍进入食堂。在等候开饭时，各班还要立正站好高唱革命歌曲，食堂里往往在开饭前歌声一片。
　　有一次，我们在开饭前唱了一首：“下定决心，不怕牺牲，排除万难，去争取胜利。”这首歌由于歌声嘹亮，顿时威震全连。指导员听到我们唱这首歌后，当即决定停止开饭。追查是谁领唱这首歌的？当时起头唱这首歌的是一个北京知青，指导员非常严肃的对我们说：“以后不许在吃饭前唱这首歌。吃饭唱这首歌是对主席语录的歪曲，领袖的语录是开玩笑的吗？说你反党，我看一点也不委屈你，这是政治问题。。。。。。”他给我们扣了一连串的大帽子。其实当时唱这首歌，我们真的没多想。事后指导员宣布撤销了我的班长职务，又责令我写了一份检查，才算不了了之。时隔不久他又恢复了我的班长职务。从此我们再也不敢随便唱歌了，一般都比较慎重的选择一些革命歌曲，像《三大纪律、八项注意》、《共产党人》、《忆苦思甜歌》等。有时我们一连唱七、八支歌还不开饭，虽然等的我们心急火燎，但我们仍然高唱革命歌曲。
　　今天连里确实蒸了不少包子，知青们都吃的饱饱的。
　　知青们还相互开着玩笑：“看把李永红给撑的连喘气都困难。”虽说是开玩笑，但难得的一顿饱饭，谁不如此。
　　午饭吃过后，知青们正准备睡午觉，这时突然听到急促的集合哨声，我们迅速集合完毕。连长命令：“各排把人带到猪食缸前。”知青们对连长的命令一时摸不着头脑。
　　连长是现役军人，五十多岁，是个老革命，在战争年代他经历无数次战斗，在一次战争中，他一人用刺刀捅死七名日本鬼子，多次立功受奖，由于没有文化至今还是一个连长。
　　当我们来到猪食缸前才明白，原来猪食缸里有十几个包子漂浮在上面，正值盛夏，苍蝇落在漂浮的包子上，乱哄哄的到处乱飞。当全连在猪食缸前集合完毕后，连长走到队伍前面高声说：
　　“你们看看！看看！这猪食缸里一共十八个包子，浪费粮食啊——你们知道吗？说轻了是可耻，说重了这是犯罪，是谁扔的包子，站出来！他自己不站出来，你们揭发。”
　　知青们都默不做声。
　　“好！既不站出来，又没有人出来揭发，那你们统统的给我站在这里。”
　　说完连长满脸怒气的望着大家，他希望有人能站出来，或有人来揭发。可是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了，半个小时过去了，仍然没有人敢站出来。
　　这时连长又愤怒的喊道：“看到猪食缸里的包子我心疼啊，是谁这么忍心将包子扔到了猪食缸。我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，我娘当年如能吃到包子，哪怕是猪食缸里的包子，她老人家能饿死吗？”他的声音哽咽了，掉下了眼泪。于是连长开始讲述他那血泪的家史。
　　他的父亲是一名煤矿工人，由于长年的劳累，染上了伤寒，无钱医治，还咬牙下井干活，最后倒在了井下，人还没死，便被日本鬼子扔到了万人坑。他母亲靠给别人缝补浆洗维持生活。有一年他的家乡遭受了水灾，全村的人死了过半。他母亲领着他们兄妹三人逃荒要饭，在逃荒的路上他的弟弟因病饿交加过早的离开了人世。他的妹妹在去地主家要饭时，又被地主家的狗咬伤，由于惊吓和饥饿不久就离开了人世。相继两个儿女的去世，他的母亲悲痛万分，也病倒在一间破庙里。。。。。。当他提着要饭的篮子回到破庙时，他的母亲已含恨而死。在一个好心人的帮助下，用一领席子，将他母亲安葬了。
　　从此他便过着流浪儿的生活。后来他遇上了八路军，参加了革命。。。。。。
　　其实这些我们都听了无数次了，当他讲完血泪史后，又从中国革命讲到世界革命，讲到全人类的解放。
　　在骄阳似火的阳光下，我们汗流夹背一动不动的听连长的训话，从没有这么认真过，知青们颇受感染。他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，经头依然不减，又继续高声说到：
　　“扔包子的人我量他也不敢站出来，这样也好！但我要大家永远记住这次教训。”
　　他向通讯员吩咐道：
　　“把猪食缸里的包子都给我捡出来，我决定，将猪食缸里的包子吃掉。”
　　我们对连长的决定都感到非常的震惊和意外，只见连长二话没说拿起一个刚从猪食缸里捡出来的包子就吃，一口接着一口，知青们都惊呆了。酸臭的猪食缸味，他吃起来连一点眉头都没皱，似乎吃的很香，当他把最后一口咽下去，又对大家说：
　　“猪食缸里的包子，排长每人吃二口，班长吃一口，其余的每人吃一小口，现在开始。”
　　当时我是班长固然要吃一口，可这口怎么吃，当我拿起包子刚要往嘴里放就想吐，心想闭上眼睛吃吧。我终于艰难的咬了一口，连嚼也没嚼就咽下去了。全连每人依次吃完了从猪食缸里捡出来的包子，说也奇怪，吃了猪食缸里的包子全连没有一个人生病，后来我多年不吃包子。每当我吃包子时就想起猪食缸里的包子，总感觉所有的包子都好像和猪食缸里的包子是一个味。
　　当我给儿子讲起猪食缸里的包子时，他摇着头说：“是演义，完全是演义，要是我决不吃猪食缸里的包子，全是精神病。”因为他不了解那个年代，难怪他不相信。
　　猪食缸里的包子一事，轰动了全团，由连长亲自导演的动人心魄的一幕。后来团里广播了一篇通讯和专访，介绍了猪食缸里包子的始末。
　　时至今日，当年的知青们叙说猪食缸里的包子时，有褒有贬。我对此也不妄加评论，但连长的这一大胆行动，确实给我们一个富有戏剧性的启示。直到现在，每当我吃饭时，总是把碗里的饭粒吃的干干净净，发现桌子上有饭粒，也毫不犹豫的捡起来吃掉。儿子说：“我爸爸的饭碗不用刷，碗里一个饭粒也没有。”
　　当我朗读那首古诗：“锄禾日当午，汗滴禾下土。谁知盘中餐，粒粒皆辛苦。”时，我有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情感，这也是别人无法体会到的，我永远也忘不了猪食缸里的包子。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作于一九九八年十月